何以南京？从考古发掘探源地域文明

“春秋时越既灭吴，尽有江南之地，于是筑城江上，以镇江险。”修筑于2500年前的“越城”，一直被视作南京建城史的起点。7月5日，记者来到西街越城遗址考古现场，工作人员正在为寻找越城的规模，做布方前的准备工作。西街越城遗址考古项目是南京地域文明探源工程的重点之一，此外，还有薛城遗址、昝庙遗址等考古项目正在进行中。

从遗址“出发”，积极参与“考古中国”重大项目，实施南京地域文明探源工程……一项项发掘、研究、保护，带人们穿越数千年浩瀚时空，讲述“何以南京”的故事。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南京人和南京城源自何处？在城市的发展变迁过程中，留下过哪些光耀史册的文明印记？南京地域文明探源工程聚焦南京地域文明的溯源和阐释，开展考古学和历史学、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联合攻关，进一步回答好南京地域文明起源、形成、发展的基本图景、内在机制、演进路径等重大问题，为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贡献南京力量，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展现南京担当，做出南京贡献。在今年3月召开的全市文物工作会议上，南京地域文明探源工程被纳入重点工作任务。

“南京原始人发源地”，薛城遗址填补多项空白

南京高淳地区自古水道纵横、湖沼密布。距今6000多年前，在固城湖与石臼湖间的薛城出现了原始村落。经考古专家的论证，薛城遗址被确定为“南京原始人发源地”，是目前南京已知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根据最新的碳—14测年显示，薛城遗址距今6300—4900年之间，年代跨度达1400年。

从1997年到如今，薛城遗址共进行了四次考古发掘，填补了长江下游史前考古的多项空白。薛城遗址也是南方早期文明融合交流的实证。薛城遗址文化内涵丰富，具有马家浜文化、北阴阳营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等因素，展现了南京西部地区史前文明的演变和发展过程，为环太湖流域，尤其是长江下游地区的文明演进提供新的线索。

薛城遗址的发现，出于偶然。1997年8月3日，几位青年农民拿着几件石器去当时的高淳县文保所询问价格。文保所工作人员凭着职业敏感追询后得知文物乃薛城乡卫生院新建办公楼挖沟槽时出土，遂将这一情况汇报至县文化局和市文物局。市文物局立即委派专业人员前往施工现场调查处理，确认这里是一处重要的新石器时代遗址。

薛城遗址被发现的地方，当地人俗称“小岗头”，淳杨公路从中穿过，将遗址分为东西两半，遗址发掘地为淳杨公路之西，经考古勘探占地6万多平方米。记者从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了解到，第一次抢救性发掘工作自1997年9月4日起，至12月17日止，前后历时100余天，共发现墓葬115座、灰坑95座、房基1座、灶穴2个、柱洞16个，出土陶器、石器、玉器、骨器等文物500余件，取得丰硕的学术成果。这是继上世纪50年代南京鼓楼北阴阳营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以来南京市史前考古的又一次重大收获。该考古发现被列为“1998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入围项目。

薛城遗址文化堆积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氏族墓地，距今约6000—5000年。1997年的首次发掘中，120多平方米的范围内就发现了新石器时代墓葬115座，分布十分密集，有些区域上下叠压达到三层之多。大多数墓葬采用平地掩埋的方法，少数有长方形竖穴浅坑，未见木质葬具痕迹。

尽管已“沉睡”了5000多年，相当一部分死者的骨架依然大致完好，这在史前考古中极为罕见。编号为M15墓的骨骸是所有遗骸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只见其仰身直肢，头向上40度，随葬有猪牙、骨锥以及陶纺轮、豆、鼎、罐、钵等七件器物。为了再现薛城先民的样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对M15遗骸进行了面容复原工作。根据现场发掘的遗物，推测她生前是一位渔家女。如今，在薛城遗址的展厅，参观者能够看到这位新石器时代的南京先民，她身高160厘米，身披人工纺织的粗麻布，脖子上挂着体现渔猎生活的贝壳饰物，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目光炯炯，隔着玻璃凝视着5000多年后的现代人。

2010年，南京市博物馆进行了第二次考古发掘，发掘面积115.4平方米，发现灰沟2条，红烧土面3处，新石器时代墓葬1座，灰坑52个。

2021年，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与南京师范大学联合开展第三次考古发掘，发掘面积160平方米，共发掘墓葬74座。让专家们感到最惊喜的是，此次发现了一处用蚬壳组成的堆塑龙。它酷似一条自东向西南趴伏的大鳄鱼。专家认为，鳄鱼属爬行动物，是龙的初形和原形。蚬壳堆塑的龙，在江南地区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现，称它为“江南第一龙”当之无愧。

去年，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与南京师范大学联合开展第四次考古发掘工作，发掘面积300平方米，发现墓葬73座、灰坑41座、房址10座、灰沟3条等，出土陶器、玉、石、骨、角器500余件。“2022年发现一处崧泽文化晚期——良渚文化早期的大型台地遗迹，今年我院将和南师大继续开展主动性发掘工作，揭露这处台地的规模、弄清台地的性质，同时对薛城遗址进行大规模的考古调查工作。”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院长马涛说，希望通过薛城遗址以及同时期遗址的主动性考古工作，揭示薛城遗址聚落结构和文化内涵，同时加强南京史前遗址的考古工作以及既往考古资料的整理和研究，解决宁镇地区史前文明的演进序列。

主动性考古发掘，在昝庙遗址探寻南京文明曙光

一缕曙光照在江宁湖熟，这束光从距今3000多年前的历史深处踏步而来，名为湖熟文化。这是长江下游第一个经过系统论证而命名的考古学文化，也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命名的考古学文化，是江苏考古发掘工作的起点。作为湖熟文化重要的遗址点，江宁陶吴社区昝庙遗址的考古发掘，尤为引人注目。

昝庙遗址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一直到湖熟文化时期的一个高等级的大型聚落。1975年和1979年，南京市博物馆对昝庙遗址进行过两次小规模的试掘，发掘面积约135平方米。发掘情况表明，昝庙遗址延续时间长，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延续到商周时期。

去年5·18国际博物馆日，南京市博物馆推出了“从秦淮河到扬子江——古代南京段长江文物特展”，在展览中，一件来自新石器时代的“大眼萌”格外引人注目。据专家介绍，“大眼萌”其实是一件极其精美的玉梳背，它的出土地点正是昝庙遗址。

湖熟文化是宁镇地区自身孕育发展起来的一支重要文化。它是孕育吴国及其文化的母体，是南京进入文明的重要阶段。从萌生、发展、繁荣至消亡，湖熟文化始终保持着较强的地方性特征，是宁镇地区文明史上的重要一环。从现安徽马鞍山到南京、镇江、扬州之间，湖熟文化的核心区正是当代南京都市圈的核心区，可以说，这个当代的经济社会一体化的核心区，其实早在3000多年前的湖熟文化时代已经形成了文化上的空间建构；同时也证明，在3000年前，长江下游已经有了沿着共同水系形成文化共同体的先例，这为今天长江经济带的建设提供了文化上的渊源和依据。

考古发现也表明，湖熟文化先民不仅开始了定居农业，出现了原始瓷、印纹硬陶等先进陶瓷制作工艺，也已经掌握了青铜的开采、冶炼铸造技术，进入了文明时代。然而，湖熟文化提出后，由于相关的考古发掘面积较少，资料整理不规范，成果发表不及时，学术探讨不深入，故其文化面貌认识不够清晰和全面。据马涛介绍，根据目前掌握的湖熟文化遗址点的情况，南京市考古研究院联合江苏省考古研究所对昝庙遗址开展主动性考古发掘工作，对湖熟文化开展系统的考古和研究工作，着眼解决文献中夏王朝的实证，通过发掘和研究工作，深度探讨湖熟文化的聚落结构、生业形态和社会发展阶段等问题，不断加深对湖熟文化台形遗址的认识，揭示南京文明曙光源流。

南京建城史的起点

周长不足1公里的“越城”或许仅是内城

中华门外的西街越城遗址，是近年来南京城市考古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层累叠压的遗迹，大量的出土文物，是城市数千年历史的浓缩和见证。修筑于2500年前、周长不足1公里的“越城”，一直被视作南京建城史的起点，而正在开展的西街越城遗址考古发掘，其研究成果有可能将南京建城史前推至少600年。

2017年，西街越城遗址启动发掘。西街越城遗址的地层叠压状况十分复杂，已揭示的9个地层，从西周时期一直跨越到明清乃至近现代。3000多年来，这里有过开凿城池的壕沟、烧砖造瓦的窑场、掘井取水的市井巷弄，如同古都南京的文明脉搏一样生生不息、绵延不绝。西街越城遗址以“古今叠压”的方式，反映了南京城市发展变迁的过程，为寻找2500年前的越城遗址提供了重要线索。

破历史之谜，答历史之问。为探索南京早期城市起源，自2020年开始，西街遗址发掘转为主动性考古发掘，重要发现集中于周代和六朝：周代台基、环壕、墙基、水井等遗迹，出土遗物有陶器、石器、原始瓷器等遗物；六朝环壕、御道、窑址、水井、墓葬等遗迹，出土数量众多、质地多样的青瓷器、陶器以及象牙尺等遗物。

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所长贺云翱教授曾表示，西街越城遗址是第一次在南京主城区发现西周环壕聚落，是南京建城史研究的一次重大发现；越城位置和基本文化内涵得以确认，在地形地貌、台地形态、文化序列等方面，都拥有更多的证据锁定越城；南朝道路的发现同样非常重要，为探讨六朝建康城的中轴线问题和六朝都城规制提供了重要证据。

然而，目前城址性质和年代尚缺少完整的考古学证据链。因为，城址历代叠压，遗址破坏严重，受主动性发掘面积的限制，发现的越城台、环壕、基槽、猪祭祀坑等遗迹相互年代关系还不清晰，不足以令人信服。此外，关于南方城址的认识问题，学界存在一些分歧，所以还需要翔实的考古材料，在开展一些针对性发掘工作后，邀请相关领域的专家开展讨论和认证。

7月5日，记者来到西街越城遗址考古现场。该考古项目负责人陈大海透露：“接下来我们的考古工作，着重探索西街遗址的分布，解决南京主城建城史的年代问题。”

越城的规模有多大？根据史书记载，“周回二里八十步”——也就是说，周长约合今991.44米，不足1公里。真的是这样吗？“关于周代越城的规模，我们推测，文献记载周长不足1公里的‘越城’或许仅仅是内城。”陈大海说，“此外，我们还将进一步提取出土文物信息，进行测年和类型学的研究。”

1993年3月，在南京东郊汤山葫芦洞发现了“南京直立人”头骨化石，将南京古人类生活史推到距今50万年之前；1977年，南京溧水神仙洞遗址出土一枚古人类右颞骨化石和陶片，经测定距今一万年左右；1973年，在南京江宁区发现的点将台遗址，距今已有4000多年，标志着南京已经进入了青铜文化时代；营盘山遗址、牛头岗遗址、羊角山遗址、郭家山坑遗址、船墩遗址、秣陵中庄遗址、六朝建康城遗址、西营村南朝佛寺遗址、大报恩寺遗址……对于遗址遗迹的考古发掘和研究阐释，正拼出一幅南京地域文明的历史长卷。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邢虹 朱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