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的行吟——小寒小语

一

民谚说，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日子过了冬至，白天似乎悄悄地变长了些，但时间却仿佛更快了，一转眼，小寒翩然而至。

“小寒连大吕，欢鹊垒新巢。”到了小寒，已经快到三九时节了，寒冬的模样渐渐威武起来。

节令是不能不说景的。每个节令都有每个节令独特的景致和气象。这时节，若说景，不说梅花还能说什么呢？

“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梅花是报春的，小寒时节，梅树的树梢上，在你的眼皮底下，在凛冽的寒风里，不经意地绽开了一两朵花蕊，再过几天，十来朵花儿已经按捺不住地开了，红的白的，美丽极了。

梅花，你说岁寒三友，有她；你说花中四君子，还有她。咏梅，历代历朝，贤者大家是下足功夫的。有的单独咏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有的把梅和雪比较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再三辨认枝头雪，万一无香恐未花”；也有的把梅和春天牵在一起的，“说是你冷美人吗？你用全部的热情孕育了春天”；有的索性直接说：“今生有债都还遍，唯欠梅花数行诗”。

梅花的美不言而喻，而这时节田野上忙碌的场景你能说它不是景吗？挑塘泥，修河堤，积肥，田间挖沟沥水……小时候，时令小寒，尽管水瘦了、山清了、树枯了，尽管“小寒大寒，无风自寒”，但那劳动的场面，那对生活执著的爱，哪一处，不热气升腾？哪一刻，不仿佛是冬天里的春天？“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寒冬照样是火热的！

二

到了小寒，离年关已经很近了。年的憧憬，年的味道，已经弥漫在田野的角角落落了。

过年，是庄稼人最隆重、最期盼的日子。庄稼人，借用郑桥板的对联：“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虽然日子素淡惯了，但过年不能马虎。《白毛女》里的喜儿，过年有了二尺红头绳，还高兴得不得了呢。是的，不管这一年年景怎样，家庭状况如何，对庄稼人来说，年，一定是要欢欢喜喜地过，毕竟是一年到头，图个彩头，也图个来年的盼头啊。

过年的准备是认真的甚至是琐碎的。到了小寒，离过年越来越近了，这时节到了做点心比如炒米糖花生糖的时候了。

日子，像如歌的慢板。做糕点，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丝丝入扣，而且过年的事情还要有点仪式感。就是这种仪式感，让我们感受到日子的欢愉和巴实。

一年一度。做糕点材料就那几样，但少才显得精贵。做炒米糖，把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糯米煮熟，然后，放在大的竹匾里摊开，乘天气好时，在太阳下暴晒几天，糯米饭干透揉碎，一粒粒地，晶莹剔透。

花生是稀罕的。做花生糖，我爸妈把生产队分的一点，自家小自留地收的一点花生壳聚起来，平时没空，到了冬天的晚上，在小煤油灯下，我爸妈把花生壳极其仔细地剥出一颗颗花生米来，年景好的也就剥出四五斤花生米吧。这些花生米怎么办？我爸妈想了再三，决定留一点准备过年炒炒吧，别人家有我家也得应应景啊。余下的做花生糖。花生真的不多，一灯如豆，我爸妈剥得仔细极了，哪怕一粒掉在地下，都会捡起来，把灰吹吹，再放到竹篮里，怎么可能舍得扔掉呢？

哲人说，父母的世界很小，一生只为儿女……

接着要准备糖稀了。把山芋洗干净，放大锅里煮熟，捣碎，用纱布把汁水滤出来，再放大锅里慢慢的熬，锅底下，树枝或棉秆等硬柴火烧得劈里啪啦的，家里瞬间暖和了许多；灶上，糖稀越熬越稠，那甘醇芳香的味道，弥漫着，升腾着，不知不觉地，丝丝缕缕沁入到我的心肺……

花生很少，也不知道我妈藏在哪儿。炒米，我们兄妹都能找到，抓几把吃吃，真香。糖稀，不好藏，我们兄妹常常悄悄地用一只小勺子，弄点尝一口，甜呐。

过年的事是要慢慢酝酿的。终于到了做糖的日子。我爸妈把村庄里会做糖的人请到家里，糖稀熬热，把炒米等原材料倒入大锅里，搅拌均匀，在桌面上铺上一层炒米准备好，然后把锅里东西盛起放在桌面上，摊平，稍一冷却，迅速切片。

这时候，我们小孩一定是守在锅边的，一秒都舍不得离开。等到师傅一片片切糖时，我们早已按捺不住了，乘大人不在意，快速地抓几片糖，转过身子，放在嘴里，小心地慢慢地咀嚼着，然后不太情愿地咽下肚子，那余味，那回甘，咂咂嘴巴，久久无法平复……

三

平凡的日子也泛着光。

一位哲人说过：所有的抵达，都意味着新的出发。

新的出发，就是对一个一个目标的执着奔赴；新的出发，才能且听风吟，静等花开。

新的出发，我们懂得知足。知足就是从一枝一叶的小事中，品出了生活的甜味。谁不想当梅花桂花？而当不成梅花桂花，就不能当蒲草红蓼？再说，想想过去吃萝卜干的日子，想想许多能力素质不逊于你但现实又不如你的人，想想自己到底努力到什么程度，凭什么不知足？那起风的清晨、那暖和的午后，为何其他人不可以拥有？生活，见惯春风秋月，过去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新的出发，我们心存感念。毕淑敏说：“要学会维持你的快乐，不断地感恩，不断地将脸朝向有光的地方。”好日子，固然与我们的打拼须臾分不开。但，好风凭借力，没有大的环境，没有好的机遇，没有别人的支持，仅靠你一人打拼，靠一己之力的左冲右突，行吗？不要总抱怨玫瑰有刺，要知道荆棘中有玫瑰呀。感恩是很一种心态，感恩更是一种智慧。

新的出发，我们坚韧永恒。海明威感慨说：“这世界很美好，值得我们去奋斗”，路遥则说“只要没有倒下，就该继续出发”。大疫三年终将过去，我们重新出发。当下，无论疫魔怎么猖獗，无论过日子怎么不容易，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正面迎上去！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何等勇气？黄仲则诗云：“自嫌诗少幽燕气，故作冰天跃马行。”这是何等气势？当我们冰天跃马，一往无前，谁能挡得住？

小寒的日子，在一年中很冷。但这时节，梅花开了，山茶也开了，花都不惧寒，你还怕吗？况且，北来风雪，东来春风，春的讯息，在鸟的翅膀下，在一番番花开花信里，已经来了。

（作者 张忠武）